即便知道这样的战斗是无望的,埃德蒙也不会停下手上的动作。
用扣在手臂上的圆盾挡住一次攻击,挥出短剑,或是招架,或是进攻。他已经数不清自己解决了多少敌人,也数不清多少身边的同伴已经倒下。
随着轻微海浪上下摇摆的小艇上已经积尸累累,然而他们的战线几乎没有向前推动,始终都是被压制在最初冲下蒸汽船的那几艘上。
抓住一个空隙,埃德蒙毫不手软地迅速刺出短剑,一招封喉,喷溅出的鲜红血液洒了他一脸。他抬脚抵住对方胸口,一脚将那人踹下船舷,让那看起来和他同龄的对手成为染红碧海的一滴墨水。
支撑埃德蒙战斗下去的理由不同于他留在岸上的队友居恩。那汉子一直都是一个复仇者,荣耀追求者,对于他来说,肉身相关的一切都无法不朽,唯有恩惠、仇恨和荣耀可以世代传颂,这在之前的战斗中几乎要了他的命。
而他背后的乔安,看起来则是一个和居恩很相似的汉子。不过,这个比前者更加高壮的男人并没有更加勇敢——此刻支配乔安的大概是对死亡的恐惧,不断微调向后退却的步伐出卖了他。
埃德蒙则很少思考自己为何战斗,因为他只想保护自己所拥有的世界,确保它不会因为任何人或任何事变得面目全非。
至于自己的安危——他不惧怕命运和终结,因为生为伽纳森家族的男性,他几乎注定将在一天拥抱痛苦的死亡,他早已接受了自己的终点。不过在此之前,他不想为未尽全力而后悔。
他已经尽了全力,但敌人仍然源源不断地围上来。席埃拉在几分钟前被敌人砍断了锁骨,倒在尸堆中不知死活,切莱苦战一直在后退,腿上已经多了好几道深至肌肉的伤口。维莱娜,埃德蒙和乔安本不是先锋,现在却是最后三个支撑在最前方的战士。
不妙,不妙。他累了,背后的汉子也累了。一次攻防配合后他们就会靠回对方的身上,他越来越觉得乔安的动作变慢,身体开始因为力竭而颤抖,自己则难以适应身边大块头行动时扰乱的重心。
随着他们两个的疲劳,敌人开始将围攻目标转向更有威胁的维莱娜。开始有一些敌人趁着他们无暇顾及的时候绕背,尝试攻击她。
大块头不会累,但连续战斗时间越久,他们就越害怕它在下一分钟就会进入无法行动的状态。他们不懂原理是什么,但这种间歇似乎带一点规律,只是短短一个多月还不够他们总结摸清那规律。
“想得美。”维莱娜皱着眉轻声说着,大块头同时手一挥将身后的敌人扫开,让埃德蒙两人重新填补上那个空隙。
“打起来没完没了了,他们还在登船吗?”乔安问着,埃德蒙不敢让目光离开自己的对手,没有回应对方。
“还在!”上居高位的维莱娜回答了他,“他们已经有人攻上侧通道了!”
一旦侧通道被攻陷,伽纳森就失去了最后抵抗登船的堡垒,接下来船内的战斗只能以数量取胜,然而这数字一直都不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伍德兰在那船里,只要想到这个事实埃德蒙就心如刀绞。他对战风发誓要保护并教导伍德兰,然而他和那少年所在的空间隔着十多厘米厚、又坚硬又冰冷的钢铁装甲,他面前是数不过来的狂热敌人,就凭他一人的血肉之躯能做到什么?他既无法穿过船壳,也无法穿越敌阵,无力感再次袭来。
“来吧!!”乔安颤抖的吼声冲出喉咙,新的一轮攻防又开始了。
他们最后的战线顶不住了。切莱一边警告着他们“你们快回退”,一边和另一个同胞交替招架着同方向攻来的三个敌人。眨眼间后方退出的距离就已经拉开了半条船的空当,埃德蒙他们被重重包围了。
和身边并肩战斗的汉子对视,埃德蒙隐隐约约看到了其中映着的自己的双眼。
没有奇迹,没有超越自己的力量,这就是他们最后所立的地方。
维莱娜若是凭借大块头的力量回到战线内,若是那蒸汽船还可以后退,她就能回到岛上。这个荒谬的假设恐怕就是埃德蒙在世时唯一能守住的希望——岛还在,伽纳森不灭,维莱娜能活下去。
已呈包围之势的敌人圈子越来越小,就连维莱娜都让大块头静了下来,弯下身子,以免暴露任何空当给敌方。
“兄弟……”乔安开启了话头,从他正式加入小队还不到一个月,然而他们已经共面生死。
“……很荣幸与你并肩战斗。”埃德蒙接了下半句。
只要对面出现一个敢于打破僵局的人,他们就要开始迎接最后的一场战斗了。
“你们两个!”维莱娜转头过来,一脸的怒气,“还没到死的时候呢!看!”
远处似乎有额外的嘈杂,在围攻过来的敌方的外圈,水与硬物坠海、砸在船上的声音夹杂在混乱的背景之中。
埃德蒙仔细观察,远处晶莹剔透的水幕和冰晶绵延不断地落在光荣号的下方,那些下坠的声音也吸引了战场中其他人的注意,所有人一时间竟好像是被施了咒法一般安静了下来。
如同地衣和藤蔓一般的冰花和冰锥从一个出口蔓延到了外侧通道的每一个角落,炎热的空气也阻止不了它的生长——冰花化成水,在后续的生长上再次凝结,成为更厚更坚硬冰壳;水汽被逼出寒冷的空气,化为细小的粉雪弥漫在那条冷如极地的通道,覆盖在突起的表面上,融化,冻结,长成尖尖的冰锥。
已经攻上通道的敌人早已不见踪影,埃德蒙再看不到他们,大概早已倒下冻在冰中,或者赌命跳下。
还在尝试登船的敌人很快就感受到了冷气的侵袭。带着难以想象的严寒,粉雪之雾飘然而降,在那一条条钢索上也种下条条冰锥。在钢索上,还在尝试前进的人因为寒冷而失去力量,坠下落海;犹豫不决的人停了下来,开始退却。
没想到还有这一招!
埃德蒙几乎都忘记了那个名叫菲·冰爆的女孩一直处于染病隔离的状态,只有她的神力能够做到这一切。她已经康复,恢复了全力?至少看这冻结通道的力量,她已经成功地保卫了母舰——若是两边的通道都封闭,强攻光荣号就只能通过主甲板的出入口和卸货甲板,那里都是易守难攻。
不能从侧通道登船,对方一定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
埃德蒙发现敌人的表情变了。原本他们都是带着胜利的渴望而战斗,眼中燃烧着烈火向他们猛攻,然而现在,那把火已经被冰所浇灭,化为焦炭,徒剩绝望而狂热的愤怒。
那正好。
他们来到了同一起跑线上。伽纳森的家园刚刚被摧毁,而迦兹朗胜利的希望被打破。都只能背水一战,现在就要看哪一方能将这种绝望化为力量。
即使他们这一批突击队全军覆没,无法攻入船内的迦兹朗也只能束手待毙,坐等被整顿完好的伽纳森大军全歼。
士气的逆转通常是战局逆转的开端。
“为了母舰光荣!”
“伽纳森永不退服!”
“决一死战!”乔安咆哮着,埃德蒙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声音在胸中的共鸣,他也受到了激励,与此起彼伏的同胞们一起喊起了口号:“我们是冰海长矛,我们是火海利剑!我们是海的孩子,我们是伽纳森!有海的地方就有我们,有我们的地方就有胜利,我们是卡拉马里!”
寥寥二三十人却发出了响彻海面的雄壮战吼,维莱娜的金属巨人甚至举拳砸烂了身边小船的舵轮。
随着他们的声音落下,身后的海面上却爆起一阵新的战吼。
“为了母舰,为了家族!”同样的口号,随着有节奏木浆划水的声音靠近。
越过后方船舷,埃德蒙看到十数艘细长的小艇,上面坐满了奋力划船的战士。
“我们来迟了,同胞们!”站在船头的一个年轻战士高呼。
埃德蒙至少有几个月没有见过这种细长的船,它不适合在海况复杂的地方使用,在库鲁瓦岛上只有特殊活动、体育竞赛的时候才会拿出来。而现在,整备好的队伍乘着它们破开烟雾,
船上的战士都是有备而来的,在沉默的对峙中,那数艘船装进了现有的船堆之中,全副武装的战士们敏捷地爬上蒸汽船,呐喊着进入他们的阵地,一时间,相互相应的战呼统治了战场。
一些窸窣稀碎的动作声几乎淹没在了他们的呐喊中,对面敌人不稳的步伐中渐渐有了细微向后退的痕迹,怒火从那些人眼中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和慌张。
击垮他们只要一个契机。
埃德蒙举起短剑,向着已经蓄势待发的乔安发令:“冲击!”
“吼啊!!”乔安舞着连枷前跨了一步。
在这一步迈出的同时,敌方也如同连锁反应一般地开始了后退——眨眼间就从一个人的转头奔逃发展到全线溃败。
一些有着指挥者模样的人用佩先语喝止后退的战士,但颓势已经无法阻挡,那些呼喝也变成了一个埃德蒙听得懂的词语“撤退”。已经不需要再多加压迫,伽纳森的余部连同冲入战阵的小队将仍数倍于己方的敌人赶向船阵的边缘。
他们并没有和敌人死斗到底。就如同困兽一般,若是知道自己必死,野兽定会拼死相搏,埃德蒙制止了身边同胞们杀入敌阵的意图,小心地保持着最低程度的战斗和接触,赶着那群人离开了船阵。
明显这些敌人并没有像上岸的人一样做好自爆的准备——不知如何完成目标,空有一腔热血,对方并不想无谓牺牲。五艘船烟囱中冒出了黑烟,开始缓缓脱离光荣号下方的船阵,低沉的汽笛声呜地响了起来。混乱的残兵动作迅速地爬上撤退中的船只,没能第一时间挤上船的就直接跳水,游向他们的救命稻草。
母舰另一侧似乎也传来了汽笛的声音,不知那侧船舷的状况如何,但至少这一侧的威胁已经暂时消除了。
十几分钟前打得不可开交的战场终归为平静,海风开始一点一点带走弥漫在船阵之中的杀戮气息。
他们找到了倒在尸堆中的席埃拉,斩断了锁骨的刀仍卡在他肩头,但这也救了他一命,相对封闭的伤口没有让他失血而亡。
在埃德蒙和切莱给他检查的时候,他甚至虚弱地睁开了眼。
“告诉我,小德妲安全了吗……?”
即使说话也会扯动颈部肌肉,带来难忍的疼痛,他仍然第一时间问起了先前病愈仍处于隔离中的妹妹。
“我们赢了!”切莱立即安慰他道,“我们把他们打退了!”
“啊……那我就安心了……”那汉子脸上痛苦的表情一时间舒展开来,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
现在重要的是让他休息,运回岛上取下那把刀进行治疗。埃德蒙和切莱都没有继续说话,只是默默地找出破衣衫的布条,将伤口小心固定。
席埃拉的话提醒了埃德蒙船上可能发生的事——敌人和叛徒很可能已经在尝试占领光荣号。他们只是打退了一侧的敌人,而另一侧呢?最开始会不会有敌人已经攻入船内?
如果船内正在进行争夺,那达芒和伍德兰怎么样了?
他仍对离开隔离区前最后一刻看到的伍德兰的模样心有余悸,那样颓丧,毫无活力如同将死之人的少年他已三年没有见过了,父亲的病重让伍德兰回到了刚刚经历变故时的样子。
如果是那样的精神状态,伍德兰就会丧失战斗能力,甚至都很难保持清醒。如果是遇到叛徒,埃德蒙很难想象对方将会怎么对待伍德兰……
他一考虑这些问题就迫不及待地想冲进光荣号,寻找那个让如同兄弟般牵挂的少年。
隆隆的机械声从母舰后部发出,起初声音很小,很快便大到船壳都似乎一起震了起来的程度。
“卸货甲板门开了!”有人大喊起来。
埃德蒙几乎是从身边的人之间撞开了一条路,冲向一艘没被围堵住的蒸汽船。
那是唯一一道立在他和伍德兰之间的壁垒,如今无论是敌人还是瘟疫,都挡不住他寻找那少年的脚步。
钻进船的驾驶室,挂倒退档,给锅炉加燃料,操舵——他一气呵成将船启动,期间十几个同样迫切的伙伴们也翻了上来,聚集在船头。蒸汽船开始向后退去,慢悠悠地脱离船阵。
煤炭和助燃的煤渣都烧得不够快,炉中还没燃起足够的火焰。埃德蒙叫来一个战士替他掌舵,自己来到了转轮鼓风机旁。
在鼓风机的催化下,船一下子就提起了速度。
他们调转船头向着后部绕去,鼓风之余,埃德蒙看到其他战士们在船头列阵排开,铸成一道盾牌墙壁,做好了随时迎接来自光荣号另一侧或卸货甲板内侧敌方余党的准备。
一切都非常顺利,他们没有遭遇任何预想中的抵抗。是陷阱?还是敌方真的已经撤退?埃德蒙皱皱眉,他不相信这场战役已经就此结束。
蒸汽船对准了业已打开的卸货甲板入口,已经不需要再加火力,它可以靠着剩下的燃料驶入甲板。
埃德蒙望向母舰——太阳照得船艉的涂装泛白反光,而卸货甲板内却只有一小片区域被照亮,强烈的对比之中什么都看不见。
他眯起眼睛,走出驾驶室,妄图从同胞们的盾牌缝隙间和侧面向母舰窥探,仍是一无所获。其他的战士也有着相同的疑问,他们互相询问着是否有人看得到舰内的状况,还有人小心地从盾后探头眺望。
没有迎接,也没有突袭。那两座巨门之间除了飘出一丝带有血腥味的风之外,什么都没有。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试图从视野里的一切寻找蛛丝马迹,但小船距离卸货码头还十分遥远,它的入口看起来仍只有一个舷窗那么大。
船必须减速、小心行驶才能穿过已经堆在码头内的敌方小艇,但埃德蒙已经等不及了。
“交给你们了。”他将武器挂在腰间,两步跨到船边,一跃而下。
凉凉的海水浸湿了麻布衫,拖着他前游的脚步,区区数十米的距离都显得比平时长了好多。当手即将触到码头边的扶梯时,他奋力一蹬,攀住梯子,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甲板。
——待眼睛适应了卸货甲板内略显昏暗的光线,视线中的一切让他失去了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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